8/28/2013

做生意

樂文微觀



我一直是樂文書店的顧客,從小時誤打誤撞發現了有折扣的二樓書店,大學時在那裡挖過期的《素葉文學》開始,貪戀書券,清倉必到。正如你去台北唐山書店會發現絕版的香港青文書店出版的人文文學書籍,在樂文也會找到台灣也不易找的台版人文書。

做《字花》有時兼當巡鋪,去到書店探問售賣情況,旺角店長曾先生每次都答:「賣得幾好丫!呢本真係掂喎!」五年下來都是這樣答……而銅鑼灣樂文的林小姐,話更少。他們是屬於相見無話,共飲長江水那一種。直到有日,旺角店有位年長店員說「呢尐你出聲啦!我地講幾多都無用……」才驚覺自己已經長大,在書業有了比一般顧客更多的責任。

在書店上班時,放假去書店,曾先生見我,笑道:「上班做書店,放假也是行書店?」我像被逮住了一樣尷尬地笑,他笑道:「其實我也是。」然後說:「你們那邊哲學書比較少?」我說不是,近年由《正義》帶起普及哲學熱,二十年一遇,上次已是《李天命的思考藝術》,我儘量推,架子桌面都算見得人……他揚眉道:「是這樣?我要去看看。」次日就在店裡見到他。

最近聽到有些人說,台灣書去台灣書店買,香港書去香港書店買,可能這樣說的人平時不大逛書店,或者買書時沒留意出版地。香港書店一向台版港版都賣,所以店的風格不顯眼,客源分流也不易做,當年只賣嚴肅文學書的東岸書店捱得多慘,如今主打嚴肅人文社科書的序言也是全靠人的熱情撐下去。他們是做理想,而樂文比較像做生意。樂文只賣繁體書,經歷租金和簡體書衝擊,目前看來狀況還好。連鎖書店主打的大眾生活養生書,樂文放得較側邊,銅鑼灣樂文的文學和藝術書更比較多一點。做生意不代表就完全向巿場屈服,而是去掌握一套與巿場相處的技術。



誠品來時不是沒有擔心過樂文,不過正是如此,看出樂文在生意上的技術。內道看門道,當時一進銅鑼灣樂文,門口一列時報出版的書堆出一條彎彎天際線,後面再來一排牛津的——我在門口笑到打跌,完全知道人家缺什麼嘛。我上班時盯人文類盯得特別緊,有時一本大書到了,一輪暢銷十分爽快,過幾日便突然下跌,後來多半發現是樂文七折。我恨恨咬牙幾日,銷量又回升,看來是小店存貨盡了……小書店便是靠眼光、勒緊褲頭,在大書店身前身後覻機抽一刀割幾片肉去,一寸短一寸險。

我是叫大家都到樂文去買麼?也不是,首先小店存貨有限不足支撐造勢,二來若大書店真的覺得被抽痛了,一旦大幅減價割喉,二樓書店的仗就更難打。所以我從來不怨誠品的書貴,各有各買,只望巿場多元。香港人當然睇錢最實際,但其實書有幾貴?貨比三家差幾蚊,一年紙價升幅都不止這個數。

銅鑼灣樂文林小姐比較COOL,絕少與我吹水。我最敬佩是她不歸邊,不佔弱勢的位置。記得2003年許多二樓書店結業,樂文也要搬上三樓,報紙訪問林小姐,她不怨簡體書搶巿場(那時這是主流論述),只說自由行炒高地價。後來愈覺這是真知灼見。每間店子都有生存之道,只是租金不合理的飆升改變整個結構,才讓本來游刃有餘的人慨嘆鞭長莫及。林小姐看巿場的不公大概也有一套看法,但也只是淡淡說兩句,不高調,生意不靠說教。

在香港做生意這麼難,故事都應該曲折動人,只是我們不常聽到。我也願知道別的書店的故事,只是我恰好比較讀得懂樂文。近來手緊不能像以前那樣買書不看價錢,有次在誠品買到不夠錢落樓,要放棄幾本,福至心靈放下兩本歷史類大書,心想樂文應該會七折吧,後來去逛,它果然七折!恰恰正是那兩本!興奮到要拍照給朋友看證明自己的眼光。其實不算什麼眼光,實是窮人與小店,自成一套長年默契。


(刊世紀.翩翩不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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