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7/2013

《狂舞派》的本土EMPOWERMENT


新近上片的《狂舞派》被舒琪稱為等待多年的「新香港電影」,目前口碑一致讚好,爾冬陞導演更稱之為「五年來看過最好的港產片」、「很久沒在首映後聽到這麼熱烈的掌聲」,其激動明顯是觀影後的真誠反應。筆者在之前看過兩次試映,兩場均由有心人牽線,力求將電影與港產片支持者和青年文藝社群連結起來;現在電影上正場,也和影評友人在網上策動一次60人買飛入場的約會,算是回饋電影公司多次有心支持義映。

為什麼這麼多人想幫助《狂》?可能是因為看到電影全由不見經傳的新演員(街舞者)擔綱,導演黃修平又是獨立片的導演,直覺它在票房上可能比較弱勢——而電影卻又在主流和邊緣之間走了一條漂亮的平衡路線,演員個個神采飛揚、故事在許多觀眾心中激起奇蹟般的激勵效應。有時想幫助它,因為覺得它的勝利好像就是自己的勝利。

電影的敘事是大眾的,語言和場景都很漫畫化,一來這樣能引起熱血的意志、提煉主題;二來可以克服年輕演員在唸對白上的弱點。不過,細細看來,電影在給予豐富娛樂之餘,其實真的穩守次文化、文藝、邊緣、小眾的價值和原則。比如,電影是以正反相襯的方式開展結構:年輕、型爆的街舞vs傳統、緩慢的太極之融合;美麗與可笑的正反倒轉;舞者身體的無所不能與巨大限制;被嘲笑的傷害vs意志激發的辯證;弱與強的辯證;勝負的超越……如此對仗工整的對立元素構成,令我想起導演黃修平出身於中大藝術系,藝術的訓練可以過渡到大眾媒體的製作,如江記的搞笑四格漫畫裡,都處處可見創作的匠心。

關於弱勢與主流,電影的辯證有其廣闊及現實的背景:有著上一輩未必了解的藝術抱負之青年,往往被社會邊緣化,被視為「騎呢」、難以理解,在城巿中無法伸展自己的抱負,常常遭遇挫折與嘲笑。電影中不斷出現嘲笑事件:阿花的「大細槓」蟹舞、阿良的太極、Rebecca的阿里山姑娘、Rooftoppers的青春傷痕……後來他們都以自己的方式得回尊嚴。最後一場舞蹈,阿良正正經經在耍太極,我本覺得轉化不夠,但看到第三遍突然明白,就是要讓他正正經經耍太極,這樣才與之前街舞者對太極的諧擬嘲笑呈對比,這才是藝術的尊嚴。

今年香港好談「主體」,但有些論調說「主體就是不能被客體蓋過自身」,簡化到不合理論。其實健康的主體,是要在遭遇客體,包括強大到不能戰勝的客體時,發現自身的缺陷,然後吸收、自強、成長,在克服限制、排除障礙的過程中,確立自身的意義。《狂》中的各位青年,在空間與文化的障礙中,終於練就一身好武 /舞藝,說服他人、激發他人,這樣的主體,乃可稱本土的希望。

電影的語境脈絡非常本土,這裡只簡談一點「香港特色」:舞者的跳舞背景,是在格格不入的真實環境之中,方才顯得格外有說明力。大專舞蹈在行人隧道口,經驗街舞者跳入狹窄幽暗的工廈,太極扇舞在屋邨平台……不倫不類的空間充滿限制,整個世界都不是為你而設的——唯是這樣迸發出來的力量,更加動人。《翩娜3D》裡不是也有舞者在各式室外場所的環境舞蹈?北島不是也說「在(這麼困難而無利可圖的)香港做一個詩人才是真正想要做詩人」?本土與國際,本是一體兩面。在藝術的眼界上,《狂》去到這個層次。

公映約會當日,好幾人跟我說,若不是我說到「性命推薦」這麼嚴重,不熟悉街舞文化的他們未必會入場——當然是我太喜歡把自己整個押到一件事上,但映完之後我問「有無介紹錯先」,觀眾答以歡快掌聲。不少觀眾是重複入場,受到激勵者更加馬上WHATSAPP動員家人朋友去看,不惜請客。我迷戀「動員」,就是因為這是一種微型的政治演練,網絡在結成,從中可見人的能動性。同是青春片,《那些年》讓人想去台灣旅遊,《狂》則讓人主動接觸他人,為他人不惜代價。其中的主動性之激發,我想便是藝術的真正力量。

所以,幫助,不是因為它弱,而是因為,它反過來empower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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