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2015

香港的女兒:何韻詩





從去年以來一直備受關注的何韻詩,近日在專欄中,宣佈不會從政,而會以文創的路線出發,為社區貢獻。

對那些期待何韻詩成為政治領袖的人們來說,這個宣佈可能會帶來一些失望;也可能會有些激進派認為何又走了輕鬆消費的路線,無用於革命。其實何韻詩一向反叛自主,堅守個人抉擇;而實踐個人抉擇的自由,就是實踐著集體的自由,因此大家不妨先別下定論,反而可以放眼看看這個渾身衝勁不服輸的女子,到底可以走出一條怎樣的路徑。而對香港整體社會而言,這條路徑又有著怎樣的意義。

獨立重生

看到何韻詩,我看到「偶像」的意義。老實說,以往她的演藝事業表現,並非具有一種壓倒性的說服力,隱隱地你可以感覺到,她的內在有許多素質,表演舞台不能完全承載表現,她的閃亮背後有種落落寡歡的沉鬱。簡單來說,有點格格不入。

是親身在FB和街頭接觸到何韻詩,才感覺到她的動力,產生於深心處信念的動力,是如此之大。她是個完全不相信規矩的人,而且沒有距離感,有時是群眾中心,有時是最前線的服務人員,打會議紀錄、聽苦主案件、組織團體。她的熱力是放射性的,像太陽光會照射絕大多數可能的角落。一個偶像如果因為行業的式微與限制(例如產業北移)而屈服,那就不過是個娛樂界從業員而已。而何韻詩,就在此時,選擇了禁忌的敢言路線,甚至脫離唱片公司,走獨立路線。

許多人看到街頭的何韻詩,覺得她重生了。我想那是跳出框框的快意,解放自己生命裡其它技能(例如閱讀、寫作、演講、聆聽、分析這些不被娛樂界肯定的技能),讓自己超越行業限制,而成為一個完整的人。筆者恰好有幾個朋友,在雨傘運動後都離開了原本前途大好的大公司中層位置,因為覺得自己的生命不應該那樣過。何韻詩的重生,其實是印證著許多微小個人的重生願望。

學習在地,才是真本土

獨立者,是無腳的鳥兒在天上飛至力盡,還是找到自己的紥根處立錐有地?重生的狀態,是哪吒出世馬上大鬧龍宮,還是有個健康生長的過程,顯示出建設的可能性?

何韻詩在加拿大長大,回港後覺得與香港格格不入,也無法進入娛樂圈的主流模式,她說是因為雨傘運動,才與香港言歸於好,覺得這裡是自己的地方,要好好為本土做事。如今香港不少打著「本土」旗號的東西,往往其實對本土歷史與文化並不熟悉,也沒有研究的熱情,只是一窩蜂。何韻詩不同之處在於,她真的像一個孩子般好玩又好學,永遠像一塊海綿那樣吸收新事物,對於自己所不熟悉的本土事物,她會謙卑地學習,從不排斥。不熟悉的山區,太多人的旺區,工廈生態,田野郊區,民間工藝,文化巿集,出版技藝,這數月來她幾乎是上山下鄉地求索學習,是個充滿好奇舉一反三的學生。儘管她放棄參政,但她對於政治的學習熱忱與付出,也實在比很多人認真誠懇了。

雨傘後青年充權,總說「香港回不去了」,世代對立與鴻溝愈加深重,青年們在理解到「政治」為何物之前,就已(被迫)站到政治的前線。選舉就在眼前,或有許多機會因而出現,攪起漩渦。然而,從長遠計,我們需要的其實更是一種學習的心態,多於短暫出現的政治投機機會。這樣才能在主流政治空間愈加縮小的時代,縫合社會的分裂,集體地增長智慧。我也欣喜見到青年參政,同時更欣喜於何韻詩式永遠開放的學習心態。

相信自己能夠創造

在這幾年,我常常問自己,要做一個破壞者,還是做一個創造者?老實說,現在破壞比創作容易太多了。而何韻詩選擇做創造者,並且明確回答我說,我們這些創造者沒有選擇,只能不停創造,用自己的創造為其它人打開空間。
 
一次革命運動發生後,無數的主體將要挺立。不過如果革命沒有成功,挫敗與焦慮之火就會焚燒自身,產生仇恨與虛無。其中一個表徵就是,把其它的創造行徑,包括唱歌、拍片、寫作、畫畫,均斥為「無用」。這其實是香港功利社會的常見論調,只是現在他們以革命者的姿態來重複主流功利論調而已。這是對革命與運動的一種毀壞,因為運動本來提倡「命運自主」,即是,相信每個人都可以掌握命運,創造命運。回到主體的層次,如果覺得自己不能創造任何事物,那人要怎樣活下去?

何韻詩始終相信創造,並且是以自己所最擅長的方式來創造,那就是音樂。她以文創的方式,擴大自己創造結界的周邊,包括出創意產品,搞巿集,組成網購公司,自行規劃並宣傳巡迴演唱。在最崇高的理想中間,處理卑微實際的生存問題——這種幾乎是游擊式胡亂生長擴展的形態,既是個體營商謀生自立,而它又有著一種小本生意的邊緣性格,令人想助之成長。

我看著何韻詩,她始終是一個偶像,因為偶像就是要演繹大眾最深刻而被壓抑的夢想——在當下的香港,那個夢想就是,我可以為自己創造美好的生活。因噩夢而覺醒新生,獨立而知學習,始終以主體本位來創造,何韻詩真的跟著香港一起走了這一段路,她是香港出色的女兒。

 (刊《星島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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